它不是花束,是爱情的三针疫苗
◎俞露
爱是檐上雪,是要化的——那是怎样积的雪,怎样化的,以及化了以后怎样办?坂元裕二的新作《花束般的恋爱》讲的就是这么个小故事。嗯,小,绵密,有如俳句,然而,仅豆瓣愿捉笔评论者即数十万人,票房亦在热忱扩增,说明甚么?说明朋友们都是下过雪,化过雪的人。
婚配存续的判定根据是情感,已成当下之不争,但也是以,对情感的讨论反倒回归——而恰恰情感,才是最为庞杂的一种注视。
第一针
“标签”“分类”不成靠
而这次的坂元与其说做了甚么文艺感怀,倒不如说借《花束》供给了三针情感疫苗,还颇有打出抗体之心:
其一,“标签”是否赞助我们识别情感?当然,寻觅一致性一定是恋爱的第一步骤,试问谁不会在看着两个聊“肖申克”就聊到入港的人以后,忽而发明身侧之人尤其清新心爱?因此绢和麦的看对眼,比如喧哗衬托出的伶仃之耳,老是能比往常更易听到那声共识,算是一种起始滤镜。
因此绢和麦走进居酒屋时,恨不行把各自相同的爱好晾晒,更在看到被一样夹在书里的那张门票时惊慑——这是一场他俩双双错过的展览,哦,差点错过,又差点相遇,何不双份妙矣?这才有小麦一时说:这是一张让我们今天相遇的门票。
不,不是门票,是标签,用以类聚。从老祖宗起进化出的大脑,最讲趋利避害,最讲识人效率,因此人人都拿标签识人,也都在他人眼底挂着标签:无非有人看样貌门第,有人看财富职位,有人看职业,有人看爱好,看书看电影看音乐,无非有的标签亮堂堂,有的标签缝在里衬,缝在心里。是以照我看来,绢和麦的相知之夜,不如说是人的分类学之夜。但比如藏书楼里找书,谁能抵御那种把一本书识别、捕获、从书架上抽出的一瞬间?
这也是小麦即便接到暗恋女神的表白,还是要冲出追上绢的缘由——既然对上了这么多暗号,换谁都会耳边振铃,被发蒙这是一场爱情的产生。
至于以后,与其说麦的进入职场成为这段感情的磨损缘由,不如说是随着标签的不竭细腻化、深刻化,让真实的两块礁石浮出了水面——说明标签一致绝非太好的分类学:第一,要紧的是喜好统一个作者,统一部电影,还是两边究竟喜好它的甚么?前者看外化之符号,后者看内化之个别。第二,我们究竟是喜好恰好贴着标签的对方,还是被浓缩成标签的自己?类似绢“你有着和我一样的书架”的感慨,是否更像自我感动的呓语?
更况且人道才叫旁逸斜出:爱好、性情、三观,最容易混为一谈——然而对情感而言,这三者一层深过一层,一层过滤一层,咖啡粉还那么细腻呢,人心若仅用“爱好”看成滤网,岁月之流何其湍湍,当然会越冲越淡。
一言蔽之,坂元的第一剂疫苗即:标签扁平,往往只标记爱好,而事实上,爱好相似但是能做朋友,性情互补或堪当情侣,三观统一条理的,再谈更远。是以绢与麦,二十出头绝没资格谈恨晚,只因春潮最急:青春时的相知恨晚,都将成为回顾时的相煎太急。
第二针
“三观”相合也难免分隔
其二,情感中的公案,到底还是三观。随着小麦出差奔走、在客户面前伏低做小,曾经“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书”,继而,在面对一个把一卡车货物都倒进海里的卡车司机,在听到对方表达“我不想做谁都能做的事”时,当同事对这种反物化言论投以同情时,他却触跳起来表示不睬解,颁发的倒是“做人就是为了责任”的陈词滥调——这虽然是一个不再画画,不再记得和绢去过的面包店的小麦,甚至也不像真正看明白过他看过的那几本书,只是谁又能说,现在这个不是真正真实的小麦?
哪有那么多初心易改,只因“初心”二字,总被滥用。所谓初心,不是以时间前后计,更要以深度计,以强度计,以生命力计——不然就很便宜。再说初心也都是静态的,当个社畜不算甚么了不起的考验,倒是由于被现实锤了几下就将之前颠倒翻身的麦,与其说丢了初心,不如说和绢的三观从未一致罢了。
是的,甚么是初心?无非是三观里核心处的那么个心尖。因此说标签一致者众,三观一致者少。是以绢和麦的爱情与其说是被世事模糊了,无妨说是被世事澄清了:二人之前尽在符号上打转了,从未沉下来深入交换过,结果被生活这么一聊天就暴露无遗——三观差别,就是个裹着糖衣的误会,两条平行线有相聚的一点才是有时,有分隔的一天才是平常。一别两宽,怎不心甘?
所以当一众为二人背影不约而同举起的手而欷歔时,我倒觉得,大可不必为条件反射养成的生活习惯而过度感动,任谁相处五年都有这点小默契。况且习惯成自然究竟是浅表工夫,纵深处,二人旌旗灯号不灵,就像一向对着手机喂喂喂,能坚持多久不挂?更别说想到人生前路要一向这样惟余莽莽,一时逞能容易,一辈子靠一腔孤勇,又何须自恋到底?
然而解脱当中,也有伤感,而这就是坂元赠予的第二针疫苗:许多人在分辨甚么是三观、甚么是爱情、甚么是责任的弯路上花掉了太多生命。反观绢和麦,已是笔下留情,但是五年,样板间。
第三针
“结婚”有时才是背叛
其三,相信爱,才拒绝结婚。再也没比看到绢和麦决议离婚,更该为他们点赞的时刻了——当麦说出“我们也能够结婚,生孩子,像那些平常的夫妻那样过下去”时,他并非是在求婚,而是在缴械:当我们曾经不想再自动地走下去,那就让婚配,让孩子,被动地将我们层层捆绑,捆到麻木也就认命,认命也就不得已地“演出幸运”罢——既然假意周旋的远不止我们,那又何妨多我们一对好演员。
是啊,未尝不成,只有想想人是甚么,就会发明婚配门槛曾经极低:若说是男女,是手续,那千千切切适龄男女都可通过注册达成,若说是繁衍下代,数十甚至上百的孩子都能喊爸爸喊妈妈。为了这千千切切数十上百,而让世上唯二的男人女人而屈就,这无疑是极不道德不严厉的事。而由着身边之人,用日复一日的鸡同鸭讲,拖你陷入生活的相似和重复,还有比这更大的生活恐怖片么?
所幸二人被像他们昔时一样,眼睛闪闪亮亮的那桌青涩情侣所击中了。二人瞬然意想到:所谓婚配,无非是把爱情的苗木移栽进更大的泥土。种了个空花盆下去,别提甚么山花烂漫,反倒成了个馒头样的衣冠冢而已——哀莫大于心死,离婚总远好过人活心死,何须一路竖墓碑,天天为生活戴孝?因此绢和麦的离婚,是送给彼此最好的礼物:鼓励你葆有进展,要永远记得这是比我们更要紧的信念啊!
该聚聚,该散散,谈情说爱一场,究竟是尽了对爱本身的尊敬与责任,没有离题万里,本末颠倒。至于最后,坂元裕二的择偶观倒也长篇大论:总之——不要和你不想成为的那小我结婚。
是啊,选择伴侣哪是在选人,明明是在选价值观,选自己生命里庞大的一块天花板啊。镜子上有个凹痕尚且让我们看自己时扭曲,而伴侣是辉映,是反过来影响着我们本身的一举一动甚至细胞割裂的,归根到底,选伴侣,选的是人生,选的是自身的可能性。
错的人结了婚是悲剧,分了手是笑剧,话说回来,我觉得坂元写的是笑剧,因此流淌的也是笑剧的忧伤:三针情感疫苗,一点神经刺痛,打出的抗体无非是——爱是檐上雪?这么理解未免太通俗,不如作个反观:是檐上雪的,究竟是否是爱?
比如花束般的恋爱,不是由于它会残落我们就认为它是爱,而是一个关于残落的故事,反倒让人能够倒序着时间,推敲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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